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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资治通鉴长编 宋 李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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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校說明

  《續資治通鑑長編》是一部北宋編年史鉅著。它的作者李燾(1115—1184)字仁甫,一字子真,號巽巖,眉州丹稜(今四川丹稜)人。南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進士。初任川中地方官多年,其後歷任兵部員外郎、禮部郎中、湖北轉運副使、祕閣修撰、權同修國史、權實錄院同修撰、知常德府等官。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以敷文閣學士致仕,不久病死。年七十。

  李燾用四十年時間,盡畢生的精力寫成《續資治通鑑長編》。《宋史》本傳說他「博極載籍,搜羅百氏,慨然以史自任,本朝典故尤悉力研覈。仿司馬光《資治通鑑》例,斷自建隆,迄於靖康,為編年一書,名曰《長編》」。他修書的根據,除當時官方的日曆、實錄、國史、會要等外,還有私家著述、筆記、家乘、行狀、墓誌等。他的修史原則是「寧失之繁,毋失之簡」,輯錄資料極為豐富。原書九百八十卷,因為卷帙浩繁,難於傳寫,刻印困難,所以當時諸本大多是節錄本,詳略互有不同。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未曾鏤版,祇由祕書省繕寫一部,因而元朝以來,極少傳本。明代修《永樂大典》,曾收入《續資治通鑑長編》的絕大部分,而當時社會上已無足本流傳。清初徐乾學曾得到一個節錄的傳鈔殘本,僅到英宗為止,神宗以後全缺,乾隆年間開四庫館,纔從《永樂大典》中輯錄《續資治通鑑長編》原文,重新釐定為五百二十卷,雖然原書的主要內容得以恢復,而徽宗、欽宗兩朝仍然全缺,英宗、神宗、哲宗三朝也缺英宗治平四年四月至神宗熙寧三年三月、哲宗元祐八年七月至紹聖四年三月。清光緒九年已有拾補之作刊行,但散見於《山堂攷索》、《職官分紀》、《宋宰輔編年錄》等書所徵引,以及《太平治蹟統類》、《宋史全文》等書所移錄的還有不少,拾遺補缺之功還有待來日。

  本書內容詳贍,是研究北宋一代歷史所不可少的原始史料,特別是它所根據的那些資料多已佚失,這就更加重了它在研究宋史中的重要地位。但是,由於該書始終未曾經過系統的整理、研究,而現存的鈔本、刻本又都謬誤甚多,作者本人也有失誤之處,清人又為避諱等原因,改動了一些字和少數民族的族名,因而造成了一些讀不通或理解的錯誤,給宋史研究帶來了困難,這樣,對於本書進行系統的整理也就成為非常必要的事情。

  整理本書是以清光緒七年浙江書局刊本為底本,卷二○九以前,曾用遼寧圖書館所藏的另一大部分是手鈔的宋本(簡稱宋本)、北京圖書館所藏徐乾學得自季滄葦的一百另八卷宋本(簡稱宋撮要本)對校。此外,還曾用文津閣本(簡稱閣本)和張今吾愛日精廬活字本(簡稱活字本)通校全書。至於他校用書,自《宋史》、《宋會要輯稿》《宋大詔令集》、《文獻通攷》、《東都事略》、《宋宰輔編年錄》、《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域志》、《職官分紀》、《山堂攷索》、《宋文鑑》、《南宋文範》、《隆平集》、《歷代名臣奏議》等以外,還有大量的文集和筆記。出自《續資治通鑑長編》的《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太平治蹟統類》、《宋史全文》、《皇宋十朝綱要》等書,在校正文字中也起了作用。清人在輯錄本書的時候,曾把一些少數民族的人名、地名加以改譯,如唃厮囉改譯為嘉勒斯賚、黃嵬山改譯為鴻和爾山等,現在都予以回改。

  為了幫助讀者深入地理解本書和它的作者李燾,我們選用了浙江書局刊本卷首的有關部分仍附於《目錄》之後,又增選李壁《巽巖先生墓刻》、周必大《敷文閣學士李文簡公燾神道碑》、徐規《李燾年表》及增補,附在浙江書局刊本卷首有關部分之後。目錄是我們新編的,各卷之目則保留了原貌。

  《續資治通鑑長編》的整理工作由上海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和華東師範大學古籍研究所共同承擔。上海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承擔三百二十七卷,華東師範大學古籍研究所承擔一百九十三卷。

  本書卷一至卷一八九由程應鏐同志定稿,其中的一部分有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馬伯煌同志參加。卷一九○至卷二二三、卷二三三至卷二三六由顏克述同志定稿,卷二二四至卷二三二、卷二三七至卷二三九由吳紹烈同志定稿,卷二四○至卷三四九、卷三八七至卷四七八、卷五一四至卷五一五由徐光烈同志定稿,卷三五○至卷三八六、卷四七九至卷五一三、卷五一六至卷五二○由徐震堮、林艾園同志定稿。

  本書的整理工作開始於一九七六年,一九七九年出版了八十卷。現在,全書已經整理完畢,前後用了九年時間。在這段時間裡,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幾位定稿同志外,上海師範大學的魏建猷、陳九思、商韜、劉秉彝、許沛藻、鄭世剛、金圓、顧吉辰、孫菊園、王松齡、俞宗憲、朱杰人、龔聲澄、馬力、俞如雲等同志,華東師範大學的趙善治、徐德嶙、程俊英、胡邦彥、李德清、裴汝誠、葉百豐、許杰、段颺、李國鈞、朱菊如、蔣見元、鄭明、李似珍、袁樺、嚴文儒等同志,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的葉芳炎等同志,都曾在點校工作的不同環節裡,付出了艱巨的勞動,對於本書的出版做出了貢獻,謹在此致以誠摯的謝意。

關於本書的缺點和錯誤,歡迎批評指正。

                        上海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

                          華東師範大學古籍研究所

                               一九八六年六月

欽定四庫全書提要

  續資治通鑑長編五百二十卷,宋李燾撰。燾有說文解字五音韻譜已著錄。燾博極羣書,尤究心掌故,以當時學士大夫各信所傳,不考諸實錄、正史,家自為說,因踵司馬光通鑑之例,備采一祖八宗事蹟,薈粹討論,作為此書。以光修通鑑時先成長編,燾謙不敢言續通鑑,故但謂之續資治通鑑長編。文獻通考載其進書狀四篇,一在隆興元年知榮州時,先以建隆迄開寶年事一十七卷上進;一在乾道四年為禮部郎時,以整齊建隆元年至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蹟共一百八卷上進;一在淳熙元年知瀘州時,以治平後至靖康凡二百八十卷上進;一在淳熙元年知遂寧府時,重別寫呈,並舉要目錄計一千六十三卷六百八十七冊上進,故周密癸辛雜識稱韓彥古盜寫其書至盈二廚。然文獻通考所載,僅長編一百六十八卷,舉要六十八卷,與進狀多寡迥殊。考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其卷數雖如此,而冊數至逾三百,蓋逐卷又分子卷或至十餘云云,則所稱一千六十三卷者乃統子卷而計之,故其數較多矣。又據燾進狀,其書實止於欽宗,而王明清玉照新志稱紹興元年胡彥修疏在長編一百五十九卷注後,則似乎兼及高宗。或以事相連屬,著其歸宿,附於注末,如左傳後經終事之例歟!癸辛雜識又稱燾為長編,以木廚十枚,每廚抽替匣二十枚,每替以甲子誌之,凡本年之事有所聞,必歸此匣,分日月先後次第之,井然有條云云,則其用力之專且久,可概見矣。其書卷帙最多,當時艱於傳寫,書坊所刻本及蜀中舊本已有詳略之不同。又神、哲、徽、欽四朝之書,乾道中祗降祕書省,依通鑑紙樣繕寫一部,未經鏤版,流播日稀,自元以來,世鮮傳本。本朝康熙初,崑山徐乾學始獲其本於泰興季氏,凡一百七十五卷,嘗具疏進之於朝。副帙流傳,無不珍為祕乘,然所載僅至英宗治平而止,神宗以後仍屬闕如。檢永樂大典「宋」字韻中,備錄斯編,以與徐氏本相較,其前五朝雖大概相合,而分注考異往往加詳。至熙寧迄元符三十餘年事蹟,徐氏所闕而朱彝尊以為失傳者,今皆粲然具存,首尾完善,實從來海內所未有。惟徽、欽二紀原本不載,又佚去熙寧紹聖間七年之事,頗為可惜,然自哲宗以上,年經月緯,遂已詳備無遺。以數百年來名儒碩學所欲見而不得者,一旦頓還舊物,視現行諸本,增多幾四五倍,斯亦藝林之鉅觀矣!昔明成化中,詔商輅等續修通鑑綱目,時永樂大典庋藏內府,外庭無自而窺,竟不知燾之舊文全載卷內,乃百方別購,迄不能得,論者以為遺憾。今恭逢我皇上稽古右文,編摩四庫,乃得重見於世,豈非顯晦有時,待聖世而發其光哉!燾原目無存,其所分千餘卷之次第,已不可考。謹參互校正,量其文之繁簡,別加釐析,定著為五百二十卷。燾作此書,經四十載乃成,自實錄、正史、官府文書,以逮家錄、野記,無不遞相稽審,質驗異同。雖采摭浩博,或不免虛實並存,疑信互見,未必一一皆衷於至當。不但太宗斧聲燭影之事,於湘山野錄考據未明,遂為千古之疑竇;即如景祐二年三月賜鎮東軍節推毛洵家帛米一事,核以余靖所撰墓銘,殊不相符。為曾敏行獨醒雜志所糾者,亦往往有之。然燾進狀自稱寧失之繁,毋失之略,蓋廣蒐博錄,以待後之作者,其淹貫詳贍,固讀史者考證之林也。

  宋司馬溫公欲作資治通鑑,先使劉攽等為長編。其後李文簡為續長編,實繼溫公通鑑而作。曰續長編,不曰續通鑑,謙也。然文簡此書,上據國典,下采私記,參考異同,折衷一是,使北宋一代事實,粲然明備,實為通鑑後不可不讀之書。後之讀史者,病宋史之蕪雜,憾遼史之疏漏,然則欲考北宋遺事,舍此書曷以哉!其書久無全本,乾隆閒從永樂大典輯補之,成五百二十卷,四庫著錄焉。然閣本既不易覯,世所傳者惟張氏愛日廬本。蓋即以閣本為據,而用活字排印者。曩官京師時,曾一見之,魚魯之訛,觸處皆是,欲覓善本校讎,迄不可得。竊歎溫公通鑑,自南宋已盛行,至今學者推為史家絕作,言編年之史,必首舉此書。而李氏續長編則若存若亡,雖博雅之士,有不獲見者,何顯晦之懸殊若此!竊有志重刊此書,而力未逮也。及出守杭州,西湖文瀾閣所庋亦殘闕,至己卯歲,由陝西移撫浙中,乃從丁君松生假得愛日廬本,而以閣中殘本校之,付書局刊刻。妙選局中高才生,使預校讎之役,時則若楊編修文瑩、戴編修兆春、沈吉士善登、濮吉士子潼、潘中書鴻、嚴主事辰、姚主事烺、夏主事敦復、譚主事日襄、黃教諭以周、王訓導詒壽、陳訓導謨、徐訓導惟錕、周訓導善溥、馮舉人一梅、王拔貢崇鼎、張副貢大昌、倪廩生鍾祥,皆兩浙知名之士也,於此書孜孜討論,有一字之疑,必考之宋史,又參考於宋代紀載之書及諸家文集,以求其是,俞太史樾復綜核之。積一年之力,剞劂始成。李氏此書從此大顯於世,必與溫公通鑑同為史家所推重,而余數十年心願亦庶幾告慰矣。書成,因弁言於簡端,俾讀李氏書者知其緣起云。時光緒七年九月。

                 兵部尚書升任陝甘總督、浙江巡撫譚鍾麟序

進續資治通鑑長編表

  臣燾言:臣先于去年八月準尚書省劄子,三省同奉聖旨,依敷文閣直學士汪應辰奏,取臣所著續資治通鑑自建隆迄元符,令有司繕寫校勘,藏之祕閣。臣尋于十四日蒙恩賜對,面奉聖旨,令臣早投進,遂除官郎省,兼職史局。續又準尚書省劄子,奉聖旨令臨安府給札。臣今先次寫到建隆元年至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迹共一百八年,計一百八卷,內建隆元年至太平興國元年太祖一朝事迹,雖曾于隆興元年臣知榮州日具表投進,已蒙降付史館,後來稍有增益,謹重別鈔錄投進外,餘治平以後,文字增多,兼見修四朝正史未畢[一],欲望聖慈特賜寬假,容臣更加整齊[二],節次修寫投進。疏遠微賤,僭為此書,罪當誅絕,聖主不即麾斥,乃過聽而兼收之,臣死且不朽矣。臣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臣竊聞司馬光之作資治通鑑也,先使僚屬採摭異聞,以年月日為叢目,叢目既成,乃修長編。唐三百年,范祖禹實掌之。光謂祖禹:「長編寧失于繁,無失于略。」當時祖禹所修長編,蓋六百餘卷,光細刪之,止八十卷。今資治通鑑唐紀,自一百八十五卷至二百六十五卷是也。故神宗皇帝序其書,以為博而得其要,簡而周于事。臣誠不自揆度,妄意纂集,雖義例悉用光所創立,錯綜銓次皆有依憑,其間牴牾,要亦不敢自保。區區小忠,前表葢嘗具之。仰惟祖宗之豐功盛德,當與唐、虞、三代比隆。乾坤之容,日月之光,繪畫臻極訖弗能近,矧令拙工彊施丹堊,臣誠愚闇,豈不知罪?然而統會衆說,掊擊偽辨,使姦欺訛訕不能乘隙亂真,祖宗之豐功盛德益以昭明,譬諸海嶽,或取涓埃之助。顧臣此書,詎可便謂續資治通鑑?姑謂續資治通鑑長編庶幾可也。其篇帙或相倍蓰,則長編之體當然寧失于繁,猶光志云爾。伏惟皇帝陛下,煥乎文章,固已經緯兩儀,黼黻萬化。如臣薄技,又安足陳?陛下徒以祖宗之孫謀彝憲往往在是,遂委曲加惠,導之使前。承命距躍,干冒來獻,夤緣幸會,得御燕閑,千百有一儻符神指,更擇耆儒正直若光者,屬以刪削之任,遂勒成我宋大典,垂億萬年,如神宗皇帝所謂「博而得其要,簡而周于事」者,則將與六經俱傳。是固非臣所能,而臣之區區小忠,因是亦獲自盡,誠死且不朽矣!所有續資治通鑑長編一百八卷,今寫成一百七十五冊,並目錄一冊,謹隨表上進。干凟宸嚴,下情無任戰汗屏營之至。臣燾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言。乾道四年四月日,左朝散郎、尚書禮部員外郎、兼國史院編修官臣李燾上

校勘記

 [一] 兼見修四朝正史未畢 「見」原作「監」,據閣本改。

 [二] 容臣更加整齊 「容」字原脫,據文獻通考卷一九三經籍考補。

雜識

  隆興元年,知榮州李燾奏:臣嘗盡力史學,于本朝故事尤切欣慕。每恨學士大夫各信所傳,不攷諸實錄、正史,紛錯難信。如建隆、開寶之禪授,涪陵、岐、魏之遷歿,景德、慶曆之盟誓,曩霄、諒祚之叛服,嘉祐之立子,治平之復辟,熙寧之更新,元祐之圖舊,此最大事,家自為說。臣輒發憤討論,使衆說咸會于一。敢先具建隆迄開寶十有七年為十有七卷上進。馬端臨文獻通考。

  乾道四年,禮部郎官李燾上言:臣準朝旨,取臣所著續資治通鑑,自建隆迄元符,令有司繕寫投進。今先次寫到建隆元年至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迹共一百八卷投進。治平以後,文字增多,容臣再加整齊,節次投進。臣竊聞司馬光之作資治通鑑也,先使其寮采摭異聞,以年月日為叢目,叢目既成,乃修長編。唐三百年,范祖禹實掌之。光謂祖禹:「長編寧失于繁,無失于略。」今唐紀取祖禹之六百卷,刪為八十卷是也。臣今所纂集,義例悉同光所創立,錯綜銓次,皆有依憑。顧臣此書詎可便謂續資治通鑑,姑謂續資治通鑑長編可也。旁採異聞,補實錄、正史之闕略,參求真是,破巧說偽辨之紛紜,益以昭明祖宗之豐功盛德。區區小忠或可錄。所有續資治通鑑長編一百八卷隨表上進。同上。

  淳熙元年,知瀘州李燾上言:臣先次投進續資治通鑑長編,自建隆迄治平,今欲纂集治平以後至中興以前六十年事迹,庶幾一祖八宗之豐功盛德粲然具存,無所闕遺。顧此六十年事,于實錄、正史外頗多所增益,首尾略究端緒,合為長編,凡六十年。年為一卷,以字之繁略,又均分之,總為二百八十卷。然熙、豐、祐、聖、符、靖、崇、觀、和、康之大廢置、大征伐,關天下之大利害者,其事迹比治平以前特異,寧失之繁,無失之略。必須睿明稱制臨決,如兩漢宣、章故事。無使各自為說,乃可傳信無窮。同上。

  淳熙九年,知遂寧府李燾上言:臣累次進所為續資治通鑑長編,今重別寫進,共九百八十卷,計六百四冊。其修換事總為目一十卷。又緣一百六十八年之事分散為九百八十卷之閒,文字繁多,本末頗難立見,略存梗概,庶易檢尋,今創為建隆至靖康舉要六十八卷,并卷總目共五卷。已上四種,通計一千六十三卷六百八十七冊投進者。紀一祖八宗之盛德至善,義寧止于百篇;聚九朝三世之各見殊聞,事或傳于兩說。惟折諸聖,乃得其真。臣網羅收拾垂四十年,綴葺穿聯踰一千卷,牴牾何敢自保。精力幾盡此書,非仰託大君之品題,懼難逃乎人之指目。漢孝宣稱制決疑故事,最高于甘露。我神考錫名冠序治鑑,莫毀于元符。豫席恩言,比先正,臣死且不朽。同上。

  李氏續通鑑,春秋之後纔有此書。自史法壞,譜諜絕,百家異傳與詩、書、春秋並行,而漢至五季事多在記後,史官常狼狽收拾,僅能成篇。嗚呼,其何以信天下也!通鑑雖幸復古,然由千有餘載之後,追戰國、秦、漢之前則遠矣。疑詞誤說,流于人心久矣。方將鈎索質驗,貫殊析同,力誠勞而勢難一矣。及公據變復之會,乘歲月之存,斷自本朝,凡實錄、正史、官文書無不是正就一律也,而又家錄、野記旁互參審,毫髮不使遁逸,邪正心迹隨卷較然。夫孔子之所以正時月日必取于春秋者,近而其書具也。今惟續通鑑為然耳。故余謂春秋之後纔有此書,信之所聚也。雖然,公終不敢自成書,第使至約出于至詳,至簡成于至繁,以待後人而已。葉適習學記言。

  續資治通鑑長編者,李文簡燾所修也,其書倣司馬氏通鑑,踵為之。然文簡謙不敢名續通鑑,故但謂之續資治通鑑長編。乾道初,上召文簡為史官,命有司給筆札,四年四月,以五朝事上之。孝宗謂輔臣曰:「自建隆至治平,百餘歲事迹備于此矣。」淳熙十年,文簡為遂寧守,始上其全書[一],自建隆至靖康凡九百八十卷,舉要六十八卷。上甚重之,以其書付祕書省。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

  續資治通鑑長編九百四十六卷。巽巖先生李文簡公燾仁甫所修也。太祖至英宗一百七十五卷,神宗朝二百二十八卷,哲宗朝二百二十卷,徽宗朝三百二十三卷。其書倣司馬氏通鑑,踵為之。然燾謙抑,不敢名續通鑑,但謂續長編。蜀帥汪應辰嘗乞給筆札,以寫藏祕閣。乾道六年正月,令祕書省依通鑑紙樣及字樣大小繕寫一部,仍將燾銜位于卷首,依司馬光銜位,書寫進入。燾之卒也,上語宇文价云:「朕嘗許燾大書『續資治通鑑長編』七大字,且用神宗賜司馬光故事為序冠篇,不謂其止此也。」希弁所藏蜀本,視書坊所刊者為詳。希弁嘗為續資治通鑑長編補註一書,以補詔敕奏篇等闕云。趙希弁讀書附志。

  續通鑑長編一百六十八卷。禮部侍郎眉山李燾仁父撰。長編云者,司馬光之為通鑑也,先命其屬為叢目[二],叢目既成,乃修長編,然後刪之以成書。唐長編六百卷,今通鑑惟八十卷耳。燾所上表自言未可謂之通鑑,止可謂之長編,故其書雖繁蕪而不嫌也。其卷數雖如此,而冊數至餘三百,葢逐卷又自分子卷,或至十餘。續通鑑長編舉要六十八卷[三]。大略皆溫公舊規也。陳振孫書錄解題。

  長編全書六百八十七冊,十年修撰上之。孝宗會要。

  乾道六年,奉旨降付續資治通鑑長編一百七十六冊,祕書省令依通鑑紙樣繕寫進納。文獻通考。

  先公曰:李文定公纂本朝長編,自紹興、隆興、乾道、淳熙節次上進,收拾舊事垂四十年。是長編一百六十八卷之書以四十年而成。同上。

  續通鑑長編稽國史,倣溫公,運之左氏,則眉山李氏專其家。林岊皇朝編年備要序。

  乾道四年四月丙辰,禮部郎李燾言:「臣于去年八月奉旨,從汪應辰奏,取臣所著續資治通鑑自建隆迄元符,令有司繕寫校勘,藏之秘閣。臣尋于十四日賜對,面奉旨令早投進,又令給札。臣先次寫到建隆元年至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迹,共一百八年,計一百八卷,內建隆元年至太平興國元年,太祖一朝事迹,雖曾于隆興元年具表投進,後來稍有增益,謹重錄進。治平以後,文字更加整齊節次修寫。臣此書非可便謂續資治通鑑,姑謂續資治通鑑長編,庶幾可也。其篇帙或相倍蓰,則長編之體當然,寧失于繁,猶光志云爾。今寫成一百七十五冊,并目錄一冊上進。」五月壬戌朔,詔燾纂述有勞,特轉兩官。六年三月二日,詔降下長編付祕省,令依通鑑字樣大小繕寫,仍將李燾銜位于卷前,依司馬光銜位修寫。淳熙十年三月六日,燾為遂寧守,始上其全書,自建隆至靖康,凡九百八十卷,舉要六十八卷。上甚重之,以其書藏祕府。燾以司馬光作資治通鑑,唐三百年長編范祖禹掌之,祖禹所修六百餘卷,光細刪之,止八十卷。故燾纂集用光義例,廣記備言,以待後之作者。燾又撰江左方鎮年表十六卷,自晉永嘉訖陳貞明。以孫氏不能保淮,李氏不能踰浙,又亡荊及巴蜀,故削而不著。王應麟玉海。

  淳熙二年二月二十二日,進神宗、哲宗三百四十冊;四年七月五日,進徽宗、欽宗三百二十冊。中興館閣書目。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一百六十八卷。宋史藝文志。

  楊仲良為長編紀事本末一百五十卷。玉海。

  李燾字仁父,眉州丹稜人,唐宗室曹王之後也。紹興八年擢進士第,調華陽簿,再調雅州推官。改秩,知雙流縣。以餘暇力學,恥讀王氏書,獨博極載籍,搜羅百氏,慨然以史自任,本朝典故尤悉力研覈。倣司馬光資治通鑑,斷自建隆,迄于靖康,為編年一書,名曰長編。浩大未畢,仍效光體為百官公卿表。史官以聞,詔給札來上。制置王剛中辟幹辦公事。知榮州,除潼川府路轉運判官[四]。乾道三年召對,除兵部員外郎兼禮部郎中,正除禮部郎中。四年,上續通鑑長編,自建隆至治平,凡一百八卷。五年,遷祕書少監兼權起居舍人,尋兼實錄院檢討官。宰相以燾數言事,不樂,燾遂請去。除直顯謨閣、湖北轉運副使。八年,直寶文閣,帥潼川[五]兼知瀘州。淳熙改元,被召,適城中火,上章自劾。提刑何熙志奏焚數不實,且言長編記魏王食肥彘,語涉誣謗,上曰:「憲臣按奏火數失實,職也,何預國史?」詔熙志貶二秩罷,燾止貶一秩。燾及都門,乞祠,除江西運副,進祕閣修撰、權同修國史、權實錄院同修撰、權禮部侍郎,賜金紫。四年,駕幸太學,以執經特轉一官,真拜侍郎,仍兼工部。尋子垕為御史所劾,語連及燾,垕罷,燾亦知常德府。表乞閒,提舉興國宮。秋,明堂大禮成[六],復除敷文閣待制。頃之,起知遂寧府。七年,長編全書成,上之,詔藏祕閣。燾自謂此書寧失之繁,無失之略,故一祖八宗之事,凡九百七十八卷,卷第總目五卷。依熙寧修三經例,損益修撰四千四百餘事,上謂其書無愧司馬遷。燾常舉漢石渠、白虎,請上制臨決,又請冠序,上許之,竟不克就。進敷文閣直學士[七],提舉佑神觀兼侍讀、同修國史。十一年春,乞致仕,優詔不允。病革,除敷文閣學士,致仕。卒,年七十。上聞嗟悼,贈光祿大夫,諡文簡,贈太師、溫國公,他日謂宇文价曰:「朕嘗許燾大書『續資治通鑑長編』七字,用神宗賜司馬光故事,為序冠篇,不謂其止此。」張栻嘗曰:「李仁父如霜松雪柏。」無嗜好,無姬侍,不殖產。平生生死文字閒,長編一書用力四十年,葉適以為春秋以後纔有此書。論曰:李燾恥讀王氏書,掇拾禮文殘缺之餘,粲然有則,長編之作,咸稱史才,然所掇拾或出野史[八],春秋傳疑傳信之法[九]然與!節宋史列傳

校勘記

 [一]始上其全書 「上其」原作「具」,據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四續資治通鑑長編改。

 [二]先命其屬為叢目 「先」原作「光」,「為」字原脫,據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四改補。

 [三]續通鑑長編舉要六十八卷 十一字原脫,據同上書補。

 [四]除潼川府路轉運判官 「川」原作「州」,據宋史卷三八八李燾傳改。

 [五]帥潼川 「川」原作「州」,據同上書改。

 [六]秋明堂大禮成 「秋」原作「秩」,據同上書改。

 [七]進敷文閣直學士 「直」字原脫,據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平園續藁卷二六李燾神道碑、南宋館閣續錄卷九補。

 [八]然所掇拾或出野史 「野」字原脫,據宋史卷三八八李燾傳補。

 [九]春秋傳疑傳信之法 下「傳」字原脫,據同上書補。

李文簡公續通鑑長編一書,今世所傳,僅存建隆至治平一百七十五卷,蓋即乾道四年所進之本也。其淳熙元年續進神、哲以下四朝之書,自元、明以來久無傳本。今七閣所儲永樂大典本雖缺徽、欽二紀,而熙寧訖元符兩朝三十餘年事迹,犂然具在,洵為北宋紀載之淵藪矣。其中分注、考異詳引他書,而於神、哲之代尤多。如宋會要、政要、歷朝實錄、時政記、王禹偁建隆遺事、蔡襄直筆、王拱辰別錄、司馬溫公日記、王荊公日記、劉摯日記、呂大防政目、呂公著掌記、曾布日錄、林希野史、王巖叟朝論、歐陽靖聖宋掇遺、邵氏辨誣諸書及諸家傳誌碑銘,皆無一存者,即幸有傳書如東齋紀事、涑水記聞,東軒筆錄、湘山野錄、玉壺清話、邵氏聞見錄、筆談、揮麈錄之類,往往傳寫訛脫,亦足據以是正。則此編非特足以考定宋、遼二史之闕訛,而有宋一代雜史、小說家不存之書,亦可賴以傳其十二,誠溫公通鑑後不可不讀之書也。第考異中載有宋史全文、十朝綱要諸條,其書皆出於長編之後,而十朝綱要即文簡之子李𡌴所撰,尤不應引入,此或後人有所附益,未可知也。幸逢右文之化,此書殘闕復完。惟是天府儲藏,佔畢之士得見者鮮,兼卷帙繁重,即繕鈔亦自不易。及門張子月霄購得閣中傳鈔本,不敢自祕,願公之世,爰以活字版排印全書,亦藝林一快事也。以余稍涉獵史事,畀以校讐之役,自己卯夏迄庚辰秋,凡十有五月而畢。所惜印本易盡,後難為繼。儻世有好古之君子,壽之梨棗,流傳俾益久遠,厥功更鉅。願以是舉為嚆矢云爾。海虞後學黃廷鑑謹跋。

嘉慶己卯,從錫山得活字十萬有奇,適錢塘何君夢華以續資治通鑑長編五百二十卷歸,余慫惥排印,以廣其傳,始事於己卯四月,蕆役於庚辰七月。闕文譌字,非顯有依據者不敢臆改,志慎也。書成,謹識其緣起如此。昭文張金吾書

巽巖先生墓刻

                           李壁

  公諱燾,字仁甫,一字子真。其先唐宗室右武衛大將軍偲,武氏之禍,竄眉丹稜,子孫因家焉,距公十有七世矣。大王考諱夔;王考諱風,贈奉直大夫;考諱中,左朝奉大夫,贈宣奉大夫;妣碩人史氏。

  公生於政和五年四月丙辰,登紹興八年進士第。調華陽縣主簿,擬嘉州軍事推官,未赴,丁宣奉憂。服除,調雅州軍事推官。改宣教郎、知雙流縣。辟四川制置司幹辦公事,知榮州。除潼川府路轉運判官,丁太碩人憂。服除,召赴行在,入尚書為兵部郎中,以觸宣奉諱,改行外員郎,國史院編修官。轉禮部員外郎,遷祕書少監,兼實錄院檢討官,權起居舍人、起居郎,直顯謨閣、荊湖北路轉運副使。除祕書少監,赴闕供職。改直寶文閣,主管潼川府路安撫司公事、知瀘州。召赴行在,陞祕閣修撰、江南西路轉運副使。召赴行在,除祕書監兼權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擢權尚書禮部侍郎,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侍講,拜禮部侍郎,兼工部侍郎,以御史論公子垕發策不當,黜并出公知常德府。逾年,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天子初行明堂禮,推恩首建議者,加敷文閣待制,尋除知遂寧府。召赴行在,拜敷文閣直學士、提舉佑神觀兼侍講、同修國史。三上章請老,除敷文閣學士,致仕。以淳熙十一年二月五日薨于行在所,享年七十,累官至通奉大夫,爵丹稜縣開國伯。遺奏上聞,天子哀其忠,贈光祿大夫,特命臨安府營辦葬事,又出內帑金帛賜其家。尋敕濱江漕臣護其喪,歸葬蜀。明年七月二十八日,葬於丹稜縣龍鶴山巽巖之陽。

  公娶同邑楊氏,封碩人。子十三人:男曰謙;日垕,奉議郎、祕書省著作郎;曰𡉙,前知成都府郫縣事;曰塾,承務郎;曰垡;曰壁,承奉郎、前主管尚書刑工部架閣文字;曰𡌴,承務郎;女曰均,適朝奉郎、新知果州曹執中;曰坑,適朝奉郎、前知普州師祖慶;曰壇,適迪功郎、漢州州學教授任阜;曰㙉,適河東進士薛純穎;曰增,適從政郎、榮州州學教授張伸;曰堪,適迪功郎、鳳州兩當縣主簿勾龍宗愈。謙、垕、塾、垡、㙉及純穎,皆先公殆,阜後公一年亦亡。孫男七人:曰鏜,曰鐊,曰銶,曰鏘,曰鋂,曰鑣;孫女二人:曰真,曰從。

公高亮傑特,碩大剛毅,人望之凜然,而內甚夷曠。其學洞究古今,會道約理,晦明巨細,交貫旁達。其臨事如衡陳權設,圭黍不可欺。四方學者,宗仰敬畏,終莫測所至。其在朝廷,正色侃侃,守經據古,務以格君心,存舊章,畏天變,愛民力,裁恩倖,峻風節。為言不擇禍福利害以為趨舍避就,挺立不撓,邪枉憚焉。其任外服,綱張目舉,仁行威振,強暴者戢,柔懦者立,貪沓者化,興利除弊,率為後法。方公少年,遭王國多難,慨然有志馳驅。值權臣力主和議,務以術消閼天下忠義敢為之氣,公竊憤之,終其世不與通,陸沉遠方凡三十年,始登天朝。屬時宰附會,規挑兵端,公又力爭之,以為自治未至,何以謀人,至擯居外猶懇懇弗已。晚再侍帷幄,察時論浸弛,慮成翫愒晏安之漸,則勸上以無怠初志,益懋遠圖。迹公所學,考公素論,則公之盛心何如也。然嚴氣正性,不肯纖芥徇時,以故屹屹難合,迄大不施。獨為天子所尊禮,至稱之曰:「有國之師表也。」洎將用公,而公亡矣。

  嗚呼!用捨汙隆之數,實關諸天,豈人力哉?諸孤不令,何足以識公大致,念葬日薄矣,較德琢辭,厥艱其人,敬忍死泣血,先用溫文正公法,書世次官簿終始,以掩諸幽,其論次之詳,則見諸家傳云。

敷文閣學士李文簡公燾神道碑嘉泰元年

  韓愈以天刑人禍歸咎史筆,柳宗元隨闢其說,後人終致疑焉,今以李文簡公驗之,何疑?且左氏紀諸國之事,史記上下數千載,是是非非,利害不專及當世,若公續司馬光資治通鑑為本朝長編,上關國體,下涉諸臣之家乘,非異代比。使天刑人禍可信,孰能結知明主,見推多士,生歷清要,沒定美諡,諸子繼踐世科,歷二千石,光顯未艾,如李氏者乎?況公出入中外,見謂忠直,盡言交游,藐視強禦,雖微作史,自當齟齬難合,然讒間不行於朝,士大夫鮮含怒者,何也?守道正,蒞職公,事上不欺,應物無心,天人交助,其在茲乎!既沒十八年,蜀多文士,其子不近求銘詩,而遠屬耋老,非以同朝久相知深也歟,是宜序而銘之。

  公諱燾,字仁甫,一字子真。系出唐曹恭王季子右武衛大將軍偲,武后斥為民,徙眉州之丹稜縣,遂家焉,六世孫瑜始復屬籍,仕至長江令。公長江十一世孫,曾祖夔,祖風,贈奉直大夫,考中,朝奉大夫、知仙井監,累贈宣奉大夫,妣碩人史氏。

  公生政和乙未,天資頴異,博覽經傳,獨不樂王安石學,甫冠,已著兩漢鑑。明年,追念靖康變故,著反正議十四篇,人皆奇之。紹興八年第進士,調成都府華陽縣主簿,未上。讀書本縣龍鶴山,命曰巽巖,自記云:「子真子三卜居乃得此山,坐東南,面西北,其位為巽為乾,蓋處己非乾健無以立,應物非巽順無以行。易六十四卦,仲尼掇其九而三陳之,起乎履,止乎巽,此講學之序也。語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夫人各有所履,善惡分焉。惟能謙,可與共學;惟能復,可與適道。知所適而無以自立,則莫能久,故取諸恒常,使久於其道。或損之,或益之,至於困而不改,若井,未始隨邑而遷,則所以自立者成矣!雖然,吉凶禍福,橫發逆起,有不可知,將合於道,其惟權乎!然非巽則權亦不可行,學而至於巽,乃可與權,此聖賢事業也。」年方二十四,其志趣學問如此。

  久之,赴華陽,時宰秦檜知公名,公不與通。會詔郡國舉賢良,公攜五十策謁成都帥張燾,不果薦。秩滿外銓,復置教授闕,亦不就。注嘉州軍事推官,丁父憂。二十年,服除,再注雅州軍事推官,作當直司箴,諷郡守用私情背公法者。總領財賦符行中屬公增簡州鹽筴,公移書力拒之,舊相張浚謂有臺諫風。

  二十四年,改宣教郎,知成都府雙流縣,日坐聽事,訟至立決。前執政李文會自瀘州徙益,府下行縣,供張加倍,公用常儀,李由它道去。仕族張氏子競家貲,公曰:「汝方在喪,忍墜先訓?盍歸思。」三日復來,果悔過自新。大姓李雱市邱成之產業,公以成之不白所生母,追正之。雱讕詞訴府,公列經義律文寘雱法,豪右斂迹,邑庭如水。日繙史冊,彙次國朝事實。謂司馬光修史,先為百官公卿表十五卷,後頗散逸,乃徧求正史、實錄,傍采家集、野史,增廣門類,起建隆,迄靖康,合新舊官制,成一百四十二卷,其重編者僅七之一。長編之書蓋始於此。

  二十九年,四川制置使王剛中辟公幹辦公事。三十二年,知榮州,州因山為城,川為隍,夏秋常患水溢,公築防禦之。

  隆興二年,除潼川府路轉運判官,入境劾守令四人。州縣多橫斂,公選官置局,括一道財賦,列其名色,使有無相補,酌三年中數而為帳,徧示官吏,許擿不當,更定名為科約,至今不廢,母憂去官。

  乾道三年,召赴行在。八月,入對,上太祖故事,乞以為法,請許六察言事。又言:「軍興三十年,蜀賦一錢,折變百之,願自此勿增取。況蜀兵已多,宜罷招刺,嚴簡汰,禁大將毋張虛籍,掊部曲。」孝宗嘉納。除尚書兵部郎中,以父諱,不行轉員外郎,兼國史院編修官,又兼禮部。會慶節上壽,在郊禮散齋內,議權作樂。公言:「漢、唐祀天地,散齋四日,致齋三日。我藝祖初郊亦然。自崇寧、大觀法周禮分祭天地,故前十日受誓戒。今既合祭,宜復漢、唐及本朝舊制,庶幾兩得。」詔垂拱上壽止樂,正殿為北使權用。十二月,正除禮部員外郎。公言:「中興祭典未備,岳、鎮、海、瀆、先農、先蠶、風雨雷師九祠,以酒脯代牲牢。近者雨暘失節,郡國水災,殆或以此。」詔復舊。占城國入貢,依崇寧五年敕書,用白背金花綾紙貯以金鍍銀匣,公請如近例。學士院謂禮部不當預,公曰:「典禮先有司部兼掌客,豈侵官耶?」

  長編卷帙漸成,蜀帥汪應辰乞下臨安府給筆札,繕寫藏祕閣。公遂進國初至治平一百八卷,特遷兩官。公患時文衰弱,乞命考官取學術醇正,切於世用之文,苟涉虛浮,必行黜落。明春省試,勑榜戒諭。上方勵精為治,事或中出。公輪對,言:「唐、虞、三代專倚輔弼,漢、唐或謀卿士,今捨二塗,近習必進。此治亂之機,惟聖明深慮過防。」蓋有所指也。又奏:「省闈取士,本不立額,乞參皇祐四百之限,稍加裁定。舊特奏名雖賜出身,罕授職任,近兩榜至八百五十餘人,放選注官,而賢良方正一科,則寂無應詔,當責舉者。」讀畢,遂言:「天下有變,經營北方,未見可付之人。」上曰:「朕當自將。」公曰:「聖論及此,與真宗濟澶淵合矣。」上曰:「此朕家法,太祖平澤、潞,取維揚,太宗平太原,皆是也。」公請先自治以待時,上聳聽不見倦,近侍皆跛倚。明日,諭三省議省額、特恩二事,有沮之者,乃已。

  五年四月,遷秘書少監。太史言:「八月,日當食。」公上疏曰:「天降災異,所以儆戒人主。今經筵不訪問,言路罕論奏,大臣無趙普補綴奏目,杜衍封還內降之風。臣恐憂不在疆埸,惟陛下進衆正,消羣陰,以應天變。」是冬,兼權起居舍人。

  六年,雷震上元後一日。公錄仁宗景祐三年正月甲辰求言、寬賦斂二詔以進。直前乞刊定徽宗實錄之疎舛者,因言:「臣方修進治平後長編,若就加討論,他時可助正史。」詔復開實錄院。四月,首命公為檢討官。汪應辰進公子垕賢良詞業,上曰:「卿有子矣!」范成大除右史,升攝起居郎。議者誤引元豐八年十月詔,欲廢二浙保正,止存耆長;又宰相以蜀人帥蜀,工部並除二侍郎,武臣提點刑獄,皆違舊制。公援證再三。上曰:「卿論事根據,極當朕心。」

  左相陳俊卿出知福州,右相虞允文既任恢復,未免更張。公言:「二典若稽古,夏有典則,商云成憲,周云舊章,漢云故事,子孫莫之敢廢。王安石變更法度,厲階可鑒。」上欲除公兵部侍郎,公自攝記注,數論事,宰相頗不樂,公遂請去。六月,除直顯謨閣、湖北轉運副使。陛辭,以欲速變古為戒,又奏:「禹貢九州,荊田地第八,賦乃在三,人功既修,遂超五等。今田多荒蕪,賦虧十八。」上委公條畫。至則言:「創耕憚科斂,且畏爭奪,宜寬冒占,廣激勸,如太祖乾德四年許見佃者止輸舊稅,更不通檢。」詔如所請,其妄執契爭奪,毋受理,守令能勸課者賞之。總賦呂游問奏計,公攝其職。歲饑,發戶部大軍倉賑民,僚佐爭執,公曰:「吾自任責,不以累諸君。」尋如數償之。游問歸,劾公專輒,上令具析而已。

  七年,垕中制科。八年,以舊官趨召。會虞允文由左相宣撫四川,自詭北伐,疑公異議,預白上。改直寶文閣,帥潼川,兼知瀘州,首葺石門堡,置戍以扼夷人。敍州舊市羈縻馬,價頗平,比歲增其尺寸,償直不以時。公言:「國計邊防胥失之,乞戒茶馬司互市毋溢額,仍勿於夷漢禁山內伐木造舟。」尋皆報可。守邊踰歲。

  淳熙元年被召,適城中火,公上章自劾。既放罪矣,提刑何熙志奏公不親至火所,並指長編記魏王食肥彘,語涉誣謗。上曰:「此載皇宋事實,何害?」止命成都提刑李蘩體量火事。公行及國門,乞祠待辨。除江西轉運副使,且許臨遣。公進治平四年至元符三年長編四百十七卷。或勸公方被讒,勿及時事。公曰:「聖主睿度如此,竭忠所以報也。」遂奏:「近者日食、地震,夷狄、小人,不可不慮。」又上快箴,引太祖退朝悔乘快決事以諫,上曰:「朕當揭之坐隅。」進秘閣修撰。旋坐火後不盡書焚室,貶秩一等。而熙志以輒議史事,削兩官。

  公至江西,置一路財賦都簿如潼川科約。未幾召還,乞令本路毋以臣去廢此書。上曰:「卿不為高論,務在便民,甚善。」擢秘書監、權同修國史、權實錄院同修撰,蓋專付公以史事,故用侍從之禮。三年正月也。公前數言「南郊、明堂均大禮,自宜迭行」,適轉對,申前說,上令集議,嬖近謂「於德壽宮有嫌」,沮不行。及予為禮部尚書,與諸儒議:「周成王宗祀文王、漢武帝陟配高祖,所謂嚴父指周公也。晉、唐及本朝名臣皆有是說,非出於燾,燾發之耳。」其議遂定。三月,除權禮部尚書,賜服金紫。七月壬戌,雷震太廟柱,壞鴟尾,有司隨加繕治。公奏:「此非所以祗天變,當應以實。」上諭大臣:「燾愛朕,屢有讜言。」公嘗請正太祖東鄉,條上熙寧、元符、紹興議論,其後卒行之。進四繫錄,記女真、契丹起滅,自紹聖迄宣和、靖康,凡二十卷。上曰:「朕可一日忘此虜哉!」九月,兼侍講,以經筵少開,錄趙師民勸講箴以諷,并及仇士良不欲人主讀書近儒生之說。會改潛邸為佑聖觀,創璿璣殿於太一宮。公密疏二千餘言,上褒答之。

  四年春,駕幸太學,命公執經,特轉一官。堅辭,不聽。公自郎春官,已極論科舉及特奏名。去冬,乞依紹興二十七年二月詔書,用經義、詩、賦、論策四場,如元祐時;仍采蘇軾議,量收恩科。至是力請變文體,取實學以致人才。上袖公奏,付三省,下學官議。國子監司業鄭伯熊等請如公言,而老生晚學,譁言不便,議遂格。八月,真拜侍郎,仍兼工部。徽錄置院久,公薦呂祖謙為秘書郎兼檢討官,審訂增削數百條,書遂成,特遷一官。或請升降兩學從祀,衆議不同。第去王雱像,用公說也。元符接靖康長編成,上稱公「無愧司馬光」,後有表云「預帝恩言,比迹先正」,指此。

  夜直宣引,奏:「近者蒙氣蔽日,厥占不肖者祿,股肱耳目宜謹厥與。」賜坐。欲起,上再留,賜茶賜飲,恩意甚寵。尋詔監視太史測驗天文。公為郎時,已言乾道新曆不可用,因舉差失數十條,詰太史局官,皆無以對,然卒無知曆者。公又欲參酌開寶通禮、政和五禮新儀為一書,雖下禮官,亦不能成。九月丁酉,日當夜食,公為社壇祭告官,伐鼓禮廢,公舉行之。先是,垕入秘書為正字,旋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校書、著作,父子同典史事,縉紳榮之。公感上知,論事益切。每集議,衆未發言,公條陳可否無所避。會近臣復舉公次子塾應科目,黜於閣試,垕適考校上舍生發策云云,為御史所劾,語併及公。垕降一官罷,公以本官知常德府。

  初,政和七年,鼎、澧、辰、沅、靖州置營田刀弩手司,給田募人開邊,范世雄、張察等附會擾民,建炎三年亟罷之。乾道末,守臣劉邦翰請復行於辰、沅、靖三州。公為轉運,謂不當復。已而提刑尹機迫郡縣行之,田不能給。公至,請度田立額,事下諸司,公獨約帥臣張栻具奏,上即從之。境多茶園,異時禁切商賈,率至交兵。公曰:「官捕茶賊,豈禁茶商?」聽其自如,迄無犬吠警。

六年,丐閑,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是秋,行明堂大禮,上以公首建議,特除敷文閣待制。頃之,垕、塾繼亡,上欲公以吏事銷憂,起知遂寧府。用蔡挺涇原衙教法,闢勤武堂,親閱士卒,其雜居市廛者,葺營聚之。

  七年,史院進四朝正史,編修官在外者,例減磨勘二年,宰執奏:「正史頗採李燾長編,地里一志,又出其手。」詔減年外,別轉一官。公自奉議郎年勞賞典,積官朝議大夫,避父名,遇遷秩寄理者三,於是轉通議大夫。

  公以酒課加重,奏:「榷酤起王莽,而成於德宗。本朝郡釀有數,監司尚不許。今乃設法勸飲,以耗民財,縱未能盡弛,猶當用買撲舊法,罷去官監。」上意鄉之,而計司迫贍軍,月減三十緡而已。公節用度,停燕會,官府肅然。前得旨:「長編或有增損,依熙寧修三經義法具奏。」至是,上四千四百五十餘條,又以一百六十八年事散九百八十卷,一覽難周,別為舉要六十八卷,總目五卷,修撰事目十卷。時召命已下,公控辭久之,上數詢來期。

  十年六月,對延和殿,邇英方讀陸贄奏議,公摭贄言切今者數十事,勸上力行,且曰:「贄雖相德宗,其實不遇。今可謂千載一時。」上曰:「惟不遇於當日,是以言垂後世。」公又奏:「陛下即位二十餘年,志在富強,而兵弱財匱,與『教民七年,可以即戎者』異矣。」上有無功業之嘆,公曰:「功業見乎變通,人事既修,天應乃至。」上曰:「卿宿德耆儒,宜在左右任史職。」進敷文閣直學士,提舉佑神觀,兼侍講、同修國史。

  七月,久旱,公進避殿損膳求言故事,上亟施行,命侍從、臺諫、兩省、卿監、館職實封言事。趙彥中草詔云:「意者委任或非其人。」公奏:「陛下委任不過三四大臣。神宗語富弼云:『唐太宗與魏徵議政,全似爭競。宜勅二府,以魏徵為法,毋若元豐王珪號三旨相。』三旨者,謂上有可否,珪曰『領聖旨』;諭軍國事,曰『誠如聖旨』;啟擬曰『取聖旨』也。」又謂:「戶部不足,南庫有餘,請如唐建中罷瓊林、大盈庫歸左藏。」上以奏付外,讀者失色。丁丑遂雨。

  一日宣對,公言:「外議陛下多服藥,罕御殿,宮嬪無時進見,浮費頗多。」上曰:「感卿忠愛。然朕春秋已高,安得此聲。近唯葬李婕妤用三萬緡,他無費也。」上憂熒惑嘗入斗,公言:「天道遠,惟正厥事,可以弭災。」類次漢元鼎至宣和四十五事以進。十一月朔,日當食心八分。公曰:「心為宋分,為天王位,潛陽將復,陰氣乘之,小人害政,夷狄窺中國之象。」復條上古今日食是月者三十四。明日對延和,又及晉何曾譏武帝無經國遠圖,上甚嘉獎。

  是歲,公賦詩云:「明年七十吾歸矣,預買北關門外舟。」至冬疾作,三省請給告十日,上曰:「老者不以筋力為禮,可半月。」十一年春,表乞致仕,優詔不允。上數問宰執,公疾增損何如,萬里招來豈容輕去。丞相王淮曰:「燾知進退,宜從所請。」上曰:「脫不幸有故於道路,奈何?可諭其鄉人給事中宇文价留之。」价傳上旨,公曰:「臣子戀闕,非老疾,忍乞骸骨!」因詢价時事,勉以忠藎。聞四川制置使留正、總領馮憲論減酒額,猶手劄贊廟堂行之。二月病棘,甲子,除敷文閣學士,轉一官致仕。命下,喜曰:「事了矣。」口占遺表云:「臣年七十,死不為夭。所恨報國缺然,願陛下經遠以藝祖為師,用人以昭陵為法。」辭氣安定。俄卒。上聞嗟惻,賻銀絹三百匹兩,贈光祿大夫,令臨安治後事,沿江漕司津置歸舟。他日語宇文价曰:「朕嘗許燾大書續資治通鑑長編七字,且用神宗賜司馬光故事,為序冠篇。不謂止此也!」

  公孝友誠實,性無嗜好,惟潛心經史。有易學五卷,春秋學十卷,故其出處本於絜靜精微。著述則評論今古,別白善惡,得褒貶之旨。所至求奧篇隱帙,傳錄讐校,雖陰陽卜醫亦無遺者,家藏積數萬卷。為文語遒而理備。考蜀類試,參詳南省,多得名士。薦人輒削稾。前兩入朝,適虞允文暨趙雄當路,士大夫爭談兵,二公皆蜀人,雅敬公,公一無所徇。晚在經筵,人頗懷安,公謂上:「前日紛紛,今日默默,俱非自治。」其持論不隨時類此。

  公著五經傳授、尚書百篇圖、大傳雜說、七十二子名籍各一卷,文集五十卷,奏議二十卷,四朝史槀五十卷,通論十卷,南北攻守錄三十卷,七十二候圖、陶潛新傳并詩譜各三卷,歷代宰相年表二十三卷,唐宰相譜一卷,江左方鎮年表六卷,晉司馬氏本支、齊梁本支、王謝世表、五代三衙將帥年表各一卷,本朝事始兩卷,建隆遺事辨、趙普別傳、科場沿革、集賢學士并賜帶典故各一卷,范、韓、文、富、歐陽、司馬、三蘇、六君子年譜各三卷。

  明年七月己酉,即葬巽巖之陽,妻碩人楊氏,同邑贈朝散大夫素之孫,黃庭堅為記大雅堂者,後公八年卒,祔焉。七子:謙早死;垕終奉議郎,主管成都府玉局觀;𡉙今為朝請郎,權發遣忠州;塾終承務郎;垡亦亡;壁、𡌴皆登科,壁今為朝散郎,權發遣漢州,𡌴承議郎,主管華州雲臺觀。六女:均適朝散郎、知果州曹執中;坑適朝奉大夫、知崇慶府師祖慶;壇適文林郎、漢州州學教授任阜;㙉適薛純頴;增適承議郎、充雲安軍使兼知縣事張伸;堪適朝散大夫、利州路提點刑獄公事范子庚。孫十一人:鏜宣議郎;鐊修職郎,彭州九隴縣主簿;鏗、銶、錟、周、鋂、鑣、銓、積、簡。其三今亡,銶、周、鑣也。孫女三人:長馴,早夭;次真,適修職郎孫剛,亦不在。從適迪功郎、新雅州盧山縣簿尉劉成季。曾孫十一人。公爵丹稜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戶。諸子升朝,贈少師,而贈楊氏福國夫人。銘曰:

  尚書記言,春秋書事,經別以六,史居其二。漢太史公,儀尊相臣,我朝大典,亦歸宰庭。時政有記,起居有注,東觀、石渠,諸儒所聚。設官分職,上下相維,合力纂修,猶懼闕疑。公生遐方,初筮州縣,間於期會,屈首鉛槧。祖功宗德,業鉅事叢,政有因革,論有異同。禮樂制作,夷狄叛服,原始要終,咸舉綱目。三人承明,迄用奏篇,帝擬以光,士推如遷。問何云然,多聞諒直,舞禮文姦,視若仇敵。以此事君,忠讜不欺,出而臨民,敬簡無私。赫赫榮名,番番壽耈,慶流子孫,殃則何有?螭首龜趺,刻以銘章,申勸剛者,公為不亡。